编者按:作曲家张朝在多年的创作实践中,追求民族性与个性相结合的创作思想及本真自然的音乐风格,对于如何化中西技法为己所用亦有自己独到的体会与心得本期我们特邀张朝撰稿,谈谈他的创作体会一坛高粱酒需要多年酝酿方能馨香馥郁,音乐创作一样,特别是具有持久生命力的作品往往经过长期发酵,并拥有鲜明个性与不可替代的品质。
可以说,音乐的思考、创作、实践乃至评论,都需要一个发酵过程我的创作常常采取综合的方式,无论在结构方面还是横向与纵向等方面都如此,也就是努力站在高一点的角度来“鸟瞰自己”,既吸收西方近现代技术,也重视西方传统技法,更不放松对本土音乐文化的吸收。
总之,不管运用什么技法创作什么风格,我都遵循“化西为中、化中为己、化己为众”的创作理念,这也是我自己在创作发酵过程中的一个总结即,把西方的作曲技术理论转化为实用于中国风格的创作,再把中国多民族丰富的音乐养料化为自己的个性语言,最后努力超越自我,让自己的声音化为能与大众契合的共鸣。
这三个发酵过程既有先后,也同时存在下面分别谈谈化西为中无论是“化西为中”或“化中为己”,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创作个性个性即原创性只有站在“巨人”肩膀上才有可能铸就个性,因为“天上不会掉馅饼”,再有天赋的人,也不可能“不学而能、不虑而知”。
“巨人”有两个:一个是语汇的来源——本土原生音乐,一个是技法的来源——西方作曲技术两个源流的汇合就产生一个问题,如何把它们完美结合、把它们化掉?一首成熟的作品是混然天成的,音乐风格是纵横统一的我们看一看那些大师的作品无一不是这样的。
我认为戴小帽(中国旋律)穿西服(西洋和声)总是可笑的,当然也不完全排斥这种做法,但总不能算一种高明的做法吧中国音乐主要以横向为主,纵向方面的作曲技术我们主要靠向西方学习而获得,主要包括四大件:和声、曲式、复调、配器。
创作上我追求“纵横风格高度统一”,这就必然产生如何处理西方纵向技术的问题从巴赫开始,至今已三百多年,其间各时期各流派的作曲技术都有可能为我们所用,这就需要具备将西方作曲技术理论转化为实用于中国风格创作的能力。
这个发酵、转化过程是比较复杂的,结合我的创作举几例说明一、曲式的转化:在“四大件”的革新中曲式的发展是最缓慢的,但结构太常规会给人老套、呆板、模式化的感觉,结构上的出新也应该纳入个性化的范畴我常采取混合曲式的办法来突破常规与转化西方的曲式,这种做法可以使曲式变化无穷。
如钢琴曲《皮黄》是将西方的变奏曲、复三部曲式和中国戏曲的板腔体结合在一起,还渗透了太极八卦的原理,形成材料高度集中又充满丰富变化的曲式结构如果说西方的变奏曲是“接力赛”,那么《皮黄》的板式变奏则是“竹子变奏曲”,它一节节长在一起不可分割,这不仅加强了作品的连贯与统一,也极富中国民族曲式的典型特点。
总之,混合曲式可以淡化与突破西方传统模式,而染上中国传统音乐的特点与个性化的色彩二、复调的转化:将复调概念延伸,不光是对位技术,包括一切运动的因素我常说“我的音乐没有伴奏,都在歌唱”(当然这是有点夸张的比喻,但也基本如此),中国传统擅长歌唱,我也喜爱歌唱,为何不发挥歌唱呢?另外,西方的传统复调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填充空间的形式,你静我动、我密你疏,密不透风。
而我常常把复调技术转化为一种营造空间的手段,利用不同声部、不同形象的对位,制造出不同空间的运动效果,近似中国国画中的六远(六度空间):平远、高远、深远、阔远、幽远、迷远也就是运用复调思维去表现意境意境是我从小就迷恋的,这与我从小痴迷绘画与古典诗词有关。
三、和声的转化:和声可以说是多声音乐产生以来一个极重要的创作技术,之所以古典音乐被称作“精确音乐”,就是因为它拥有多声音乐的严谨逻辑和不可随意更改的特质和声可以塑造独特的风格,也因此一直在不断发展着在和声的应用上我们常常会碰到一个问题,追求强烈色彩时容易西洋化,太靠民族五声化又会失去色彩,要使两者统一就需要转化。
我常常用民族调式渗透、用复调化运动的方式注入民族性,用独特的生活体验与想象创造和声等办法来打破和声的西方化、常规化及模式化(包括现代模式),尽可能令其气象万千如钢琴曲《中国之梦》的主导和弦,是用西方复合和弦的概念,结合我对编钟声响的研究与想象,设计了一个“编钟和弦”,此和弦是将敲击感的小七度、金属感的增四度、空阔感的两个纯五度叠置起来复合而成,其音响极似编钟又有独特新意。
“编钟和弦”不仅贯穿全曲,也派生出新的和弦化中为己食物真正被消化、吸收转化成血液后,既看不见其形,也嗅不到其味了,这与我们对西方作曲技术及本土原生音乐的学习与吸收的转化过程是一样的道理不消化就不能转化成自己的能量,没有自己的能量就无从谈个性和原创性。
我认为把一些西方作曲技术和民间音乐语汇拿来、借来就拼贴着用的做法是不具备真正原创性的,无论是西方的技法还是中国的民族元素都需有一个发酵和转化的过程对于中国民族音乐而言,旋律是最大的宝库(全世界的民族音乐,旋律都是最大宝库)。
对旋律创作能力的磨练应该是终身的我认为作曲中最难的莫过于创作一条感人至深的旋律好的旋律不仅有持久力,还具有启迪心智和开启生命觉醒的力量!可以说旋律是音乐的灵魂,好的旋律不会苍老、过时如何写好旋律,应该是一个最难解决的课题,也因此成了最吸引我的课题。
能写好旋律我认为是作曲家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它能代表作曲家的“灵魂”,能从中听到善恶艺术与科技不同,科技可以说是日新月异的,艺术则是人类的一种审美习惯与情感表达方式,变化是缓慢的即便有一些不断出新的声音,那也不能成为人们的“主食”。
主食还是那些最能打动人心的旋律、节奏、和声、音色,我认为这是创作中最重要的四个元素,它们是塑造音乐外在表现和内在精神品格的核心要素只有这四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作曲家,才是“四肢”健全的作曲家因为这四方面可以真正看到作曲家的禀赋,其他后天可以学习。
要磨练我们的旋律语言,就必须从博大精深的本土音乐中去学习,并最终转化成自己的语言民族民间音乐是人类的创造,她有超越个体的力量与旺盛的生命力我追求的“民族化”的“化”包含:消化、转化、净化与造化四个层次“消化”即吸收,“转化”即改变,“净化”即升华,“造化”即创新。
创新就是原创原创性就是展示作曲家的个性,让他有较高的辨识度,而不是被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影响要能代表作者自己的心声,才是最可贵的化己为众中国古人曰:圣贤的标准,是没有我执,淡泊我,能有天下为公之心,这就是贤人,能彻底断除我,这叫圣人。
纵观数百年来的作曲家,品其作品,也如其所言“化己为众”即超越功利,方能照亮他人;从内心出发的创作才能打动听众让作品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这并不是迎合,迎合大众与迎合自我都是功利的真正的个性是作曲家心中像阳光一样能温暖他人、照亮他人的东西。
当今我们常常会看到,在创作上人们喜欢追求复杂和华丽,然而音乐的“普世性”恰恰蕴含在“朴素”里我们所追求的“真善美”就是“普世性”,“真”即朴素,“善”即人道,二者合一为“美”,千万年来和千万年后都不会改变。
“真善美”是最持久的,是人类共同的和共通的价值观与心愿,真正的艺术家就要为大众表达出这样的心愿张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