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王小豪
音乐人Ed Sheeran曾在一档节目里说:“我可以只用4个和弦弹现在流行音乐榜上的任何一首歌给你们听。”在观众半信半疑的神情下,他拿起吉他,用4个和弦翻唱了观众们点的所有歌,引起了现场的轰动。
“整个流行音乐产业就是靠这4个和弦!”他最后说道。乍一看这有些反直觉,在我们的感受中,流行音乐应该是绚烂多彩、变化万千的,但是却被4个和弦轻松囊括了。在这里,Ed Sheeran不经意间透露了流行音乐的“秘密”:这是一种高度制式化的艺术。
这也是《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一书想要探讨的核心问题,本书作者并不认同“人类在自由地创作音乐”这一说法,相反,他认为所谓的原创力和创造性,不过是特定时代中特定条件下形成的东西,注重自由表达的音乐,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自由。
《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
【日】毛利嘉孝西 著
耳田 译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拜德雅 出品
2022年8月
之所以把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并置在一起讨论,是因为作者沿用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分析框架,即“经济上的生产关系对文化的内容和形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在这种经济决定论的视角下,主要以商品形式进入大众视野的流行音乐所呈现的面貌,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一大的制度框架的嬗变密不可分。
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阿多诺,是最早进行流行音乐批判的学者之一。他认为,流行音乐作为工业大生产时代兴起的一种艺术形式,反映了这一时代的生产品共有的特征:标准化。
在阿多诺眼中,流行音乐被纳入文化工业的范畴,它是一种高度标准化的音乐形式,在其看似自由丰富的外表下,是高度限定的旋律、和声和曲式框架,只要通过排列组合,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制作看似全新的音乐。
在他看来,这种音乐的产生不是为了自我表达,因为流行音乐中并不存在真正的个性和自由,这种制式化的自由,只是在同质性中追求无限;流行音乐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产品,旨在消除人类精神的多样性,并对其进行平均化,进而造成“人类精神的标准化”,这与工业大生产时代的规模化、批量化、标准化生产所要求和具备的内在特征是一致的。
更大的问题是,与强制灌输不同的是,流行音乐的意识形态灌输以“虚假个性尊重”的方式完成,听众们自以为从流行音乐中获得了自由与反抗的意识,却在事实上达成了对体制更深层次的服从。
作者认同阿多诺对流行音乐所作的大部分批判,但他同时指出,阿多诺过于注重流行音乐意识形态的一面,而忽略了创作者自身的能动性与主体性,流行音乐依然有着自我表达的空间。
《再次出发之纽约遇见你》剧照
作者的观点是,流行音乐兼具艺术创作品与意识形态文化产品的双重特点,它时而起到维护资本主义秩序的作用,时而又对其进行反叛,这种耦合与对抗的辩证关系,是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之关系的本质。
事实上,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反抗一直在流行音乐内部发生着。以摇滚乐为代表的对抗性文化实践,曾作为反抗资本主义体制的生力军得到蓬勃发展,早期摇滚乐带有强烈的政治性,主题囊括了对消费主义的批判、反战、反殖民、反种族隔离等政治话题,它曾为推动西方世界60年代的社会运动起到了突出作用。
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开幕,这场为期3天的音乐节吸引了超过30万人参与,这场旨在宣扬和平与爱、反战反种族歧视,并带有强烈个人主义色彩的音乐节,成为摇滚乐史上最闪耀的瞬间。
它集中地展现了音乐作为一种抗争策略的特点:这是一种与马克思主义关注的阶级斗争不同的反抗策略,它是在日常生活的空间中展开的,围绕着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进行的斗争。
1969年,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引发的大堵车
不过,随着具有传奇性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结束,带有强烈批判性和政治性的摇滚乐时代,也迅速落下帷幕。这当中既有流行音乐自身的变化,也与时代发展密切相关。
在当时,借由摇滚乐势如破竹的发展,流行音乐的产业化体系也在逐渐确立,录音、发专辑、上通告、开巡演,成为乐团和歌手走向商业成功的范式。在这个过程中,摇滚乐逐渐演变成一种音乐商品,渐渐丧失了其对资本主义体制的批判性。
与此同时,从1970年代起,西方社会逐渐从福特主义转向后福特主义,社会生产机制的变化,也令流行音乐内在的创作逻辑发生了变化,令流行音乐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在福特主义的时代,生产活动主要集中在工业领域,大量劳动力进入工厂从事简单、机械和重复的流水线工作。由于生产依赖工厂这一空间载体,所以劳动者的时间被严格分为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劳动者同时也作为消费者,在闲暇之余消费着这些工厂生产出来的大批量、同质化的商品。
《猫王》剧照
福特主义表现在流行音乐上,便是塑造了人们统一与单调的喜好与口味,并催生了诸如披头士、猫王等具有绝对统治地位的流行音乐明星。
但是,随着生产活动进入后福特主义时代,大量劳动力进入金融、传媒、信息等第三产业,劳动不再依赖工厂空间完成,因而更具灵活性与分散性,在福特时代不被鼓励和允许的个性和自我,也随着这一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出现。
此时,消费者的消费行为也因个性化需求的出现,不再满足于大批量制造出来的同质化的商品,转而追求更具独特性、能够反映自我品味的商品。
在这种背景下,流行音乐也脱离了原先单调、统一的社会环境,进入了一个强调多元、个性的新时期,以满足更多元的消费者的需要。不同类型的音乐被制造出来,在商业上,流行音乐明星也不再具有披头士那样的绝对统治力,而是在细分市场获得拥趸。
在作者看来,福特主义转向后福特主义对流行音乐造成的更深远的影响,在于劳动性质的变化带来的音乐创作者处境的变化。后福特主义模糊了劳动与闲暇的界限,闲暇时间被重组进了劳动时间之中。在福特主义时期,音乐创作活动发生在闲暇时间,它是对劳动时间的反叛和逃离。
但是,在后福特主义时期,音乐创作活动成为了劳动的一部分,尽管它与单调重复的生产活动区分开来,成为了一种“创造性劳动”,但它已经不再拥有反面,而成为了后福特主义最具代表性的劳动形式之一。
“至此,包括余暇在内的一切创造性活动都被归入了劳动,而包括艺术活动在内的全部生产活动,都被资本主义的强大力量吸收了。”
尽管如此,流行音乐反抗性的一面仍然没有消失,晚期资本主义诞生了一种全新的音乐风格——波普主义。它利用工厂生产所具有的同质性特点,来实现艺术上的自由与平等,并通过一种极尽夸张的方式,来表现资本主义体制本身的滑稽。这是一种将自身纳入资本主义体制,通过改变资本主义的概念与逻辑,实现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反叛的一种斗争策略。
《再次出发之纽约遇见你》剧照
波普主义与其说是一种抗争,不如说是一种无奈,作者不无唏嘘地谈道,在阿多诺提出“虚假个性尊重”的时候,还假定了什么地方存在着一个未被异化的真实自我,但在晚期资本主义时期,所谓的个性已经不存在真、伪之别。
“这种个性,可能是从经过资本主义市场限定后的选项中选择出来的东西,然而选择其他选项的方法并不存在,同时在这种个性之下或这种个性的外部,也并不存在被隐藏起来的内在面。”而流行音乐通过反抗想要获得的东西,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流行音乐仍在发展,未来仍将继续发展,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就连拒绝大众性事物的超然态度,都已经被回收进大众性事物之中了”。
编辑 | 董可馨
新媒体编辑 | 苏米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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