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复兴觉得今年秋天的树叶比往年黄得要深许多,是从家的后窗突然发现的一棵槭树长得高过窗子,满树的叶子金黄,明亮得晃眼特别是在夕阳的辉映下,金黄中变幻着火红,像是腾腾燃烧的篝火,或者乡村灶台下的灶火喷出的火苗。
城市里的煤火不行,天然气燃烧的炉火也无法与之匹敌,并没有那么黄、那么红,冒出来的只是丝丝柔弱的天蓝色火星
赶到公园去看树,这时候,银杏叶的金黄正当季银杏是一种古老的树种,也是一种寿命长久的树木这样的老银杏,很多生长在寺庙在北京,最古老的银杏树在潭柘寺,有一千三百年的生命,看尽了春秋演义、朝代更迭和帝王将相的灰飞烟灭,那种一树通体彻底的金黄,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去年秋天去潭柘寺,这株千年银杏的叶子还是绿的没想到,它在深山里,却比市内公园的银杏叶子黄得要晚它沉得住气,不会被一点秋风萧瑟就逗弄得情不自禁,失去了千年的操守今年去晚了将近半个月,它满树尽披黄金甲,远远地就望见金黄的树冠,飒飒秋风中,树叶摇曳,古树如同羽化成仙,腾起了一片金色的祥云,像要连根拔走飞起来一样。
走近看,像是有人气派奢华地打散了那么多金子的碎片,镶嵌或者干脆融化进叶子里面,和秋阳、秋风一起演奏辉煌的秋日奏鸣曲指挥便是那粗大沧桑的树干,每一根伸展出来的枝条,都是它挥舞的指挥棒这样辉煌的金色奏鸣曲,需要千手观音一样多的指挥棒,才能够指挥得了这样漫天尽情飞舞的纷纷树叶。
又去了一趟颐和园颐和园建得晚,没有潭柘寺这样的千年银杏树,甚至少有银杏树因此,去的时候只是想看看那里的树木是什么样的金黄走进宜芸馆和玉澜堂,看见玉兰树的叶子半绿半黄,特别打眼,仿佛春天与秋天交会、妙龄少女和沧桑老人并肩。
刚下过一场细雨,绿叶绿得湿润而清新在这样明丽的绿色衬托下,和在潭柘寺看到的古老的银杏叶相比,那金黄显得别具一格,沁人眼目,不由得感叹只有大自然才有这样童话般的奇异色彩,胜过一切调色盘里调配的颜色然后,走进乐寿堂轩豁的院落,左右几棵玉兰树,满树的叶子也是一样半绿半黄、明艳湿润,辉映得满院如同一幅水彩画,雨后的阴沉被这样的色彩冲破。
树下,有很多人在拍照为避免和这些人相撞,我走进乐寿堂后院一般游人看完乐寿堂的前院,就直接走到长廊去了后院,来的人极少,非常幽静,我常到这里来,特别是春天愿意到这里画画这里有几棵粗壮的老玉兰树,洁白如玉的玉兰花在这里寂寞地开着,如同白头宫女在,闲话戏春风。
走进后院,空无一人,玉兰树的叶子也是那样半绿半黄只是有些奇怪,这里的叶子绿的少一些,黄的多一些由于黄色更加打眼,也由于和红墙红柱相映得色彩越发明艳,还可能是由于没有人的簇拥,这些叶子硕大靓丽得格外突兀,映照在乐寿堂后窗上的影子朦朦胧胧,将那金黄色搅得光影浮动,活了一样,像是游动的金色精灵。
想起那句“芭蕉分绿与窗纱”的古诗,这里的情景是“玉兰分黄与窗纱”,那一片耀眼的金黄,有了不一样的幻象走到树下,仔细看那一片片树叶,我才感觉到,比起它们,银杏的叶子实在小很多而且,玉兰叶子和它的花一样,都是支撑着,有了筋骨似的,托浮在空中。
即使花落了,叶子也显得很有精神,不像桃、杏、苹果树,花落之后,叶子都是耷拉着,披头散发,像是失恋的女人因此,那些像玉兰花酒盅一样硕大的叶子,才能像盛满黄金酒一样,盛满秋天这独有的金黄色;秋天的色彩,在这里才能得到特有的发挥,如同凡·高把金黄色发挥到了极致。
又去了一趟城外的凉水河畔这几年,那里沿河两岸改建成滨河公园,新修了栈道,新栽了花木那里有好多老树木,依然保存着,新旧互存,衔接着历史与现今那些老树木,尽管没有新园林那样整齐,却更彰显原始的野味和乡间的乡土味,是一般公园里难以见到的。
那里的槐树、柳树、栾树、白蜡,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树叶金黄一片,铺展展的,挥洒在蓝天之上,倒映在河水之中,染得天空和河水荡金流黄,更是在一般公园里难得一见的记得读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写的自传,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他重返莫斯科,在农学院附近的一座公园里,面对阔别的公园景色,他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大自然也受到了战争的打击……因此,对它的爱也变得更加强烈,愈来愈让人心痛了。
”今年是疫情暴发的第三个年头,漫长的日子里,经历了与各种变异病毒的纠缠,似乎才明白了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话的含义,仿佛这话就是对今天而言心痛的感觉,是一样的巴乌斯托夫斯基还说:“人们到大自然中去,通常是去休息,我却认为,人必须经常生活在大自然中。
”他认为,在这里,“我特别强烈地感觉到人和大自然的友谊”这种友谊,更多来自大自然对人的抚慰作用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独特的赐予巴乌斯托夫斯基面对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创伤,我们面对的则是疫情一直还在全世界肆意蔓延,所经历的痛苦和考验大同小异。
能够出来走走,看看公园,看看大自然这样难得的金黄色的秋色,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独有的抚慰对比大自然,人类是渺小的,是需要抚慰的主播/后期剪辑:雷紫璇(实习)编辑:朱若彤值班主编:王娟